少小素

白猫型艺术实践。

《近视之视》


“月藏在云层里,钟挂在横幅旁,表画在手背上。”


     首先我想声明的是,作为千千万万饱受“看不清楚”折磨的近视眼之一,却一直在享受着“看不清楚”。要想说清楚这件事,就需要穿越回儿时,仔细去看看,那个在空荡荡房间里,在小彩电面前紧锁眉头的小男孩。他稳固的影子与不断变幻的彩色光芒在他背后墙面上闪烁,小男孩儿面前的神奇盒子装着光怪陆离的世界:有穿着有裙有裤学校制服在雨下相拥相吻的少年少女;有穿着现代制古装的皇帝与唯首是瞻的臣子;有背对着一面电视墙并且穿着严肃正经的叔叔阿姨;还有扔向小动物就会“砰”的一声弹开的红白圆球,球里发出的白光穿过屏幕,包裹着电视机前这个瞪大了双眼的小男孩身上,仿佛红白圆球就要把他吸入球里变成可以呼风唤雨的小精灵。

      这个盒子对他来说是一节在山川河流间永远前行的列车车厢,让他透过“窗户”看见数不尽的清晰度有限的景物,但是他还有另一个能够轻易触碰的多姿多彩的“世界”。如果说不用尺子去度量小男孩的眼睛与电视机之间的距离,这个长度可能有成年人伸直单臂的那么长,然而男孩儿在触碰另一个“世界”时,眼睛与这个世界的距离可能只有一个奶茶杯子那么高。

      他坐在比他腰还高的椅子上,尽力把手放在比胸口还高的桌子上,用手里的笔贪婪地把那个纸张上的、空白的世界,一笔一划变成自己的领地:一个不太圆的黄色圆形就是“太阳”;一个顶着空心圆的“大”就是一个“人”;绿色水彩笔因为没有盖上笔盖很快就干涸了,他只好用深蓝色去让这一片尖刺变成“草地”,马上又让更大的尖刺成为“山”;而墨绿色就是这世界里最为邪恶的东西,所有的东西沾上墨绿色要么被覆盖、要么变得浑浊,他只好把墨绿色的水彩笔封印起来。

      一个“世界”在玻璃后面,另一个“世界”在纸张里面,他的眼睛与这两个世界保持着亲密的距离,不分昼夜地、贪婪地与这两个世界暧昧着,这个距离外面的东西慢慢地淡出了他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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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一张被称作黑色却是墨绿色的大铁片出现在他面前,空荡黑暗的小房间变成了宽敞明亮的大“客厅”,客厅里被划分成了一个个小的领地,数十个同龄小孩儿各自占领着自己的领地,将视线全部投在那个悬挂在时钟与横幅下面的黑板上。几个严肃的大人在教室里最大的领地里轮流出现,他们用白色的笔在黑板上暴力地圈出一栋栋坚固的“大厦”:时而用“楷体”将一些象形的汉字装束成一幅幅中正的面孔;时而安排十个数字一字站队,仿佛天生就站在五个运算符号中间;时而用巨大的装不进文具袋的三角尺画出仿佛昨天也出现过的梯形,有时还会用小孩没有的大手用一根拇指为轴,将夹在指尖的粉笔正转半圈、反转半圈,画出一个无限接近正圆的圆形,这个圆常常会吸引来敬仰的目光。

      黑板上的白色粉笔刻画的世界就像黑夜里的焰火一样,吸引着黑夜里看不见其他事物的飞虫朝它飞去,仿佛飞虫天生就该如此一样。小男孩与电视机里的世界相处的机会慢慢地变少了,原本光怪陆离的世界逐渐被一条条整洁的街道与高耸入云的大厦划分,行走于山川河流之间的“列车”也变成了穿梭于城市间的“公交车”,日复一日的景象让他低下头能触碰的世界也慢慢变得稳固:他用红色的笔顺着黑色的线条前行,将红色包裹着黑色表格的里里外外;他用铅笔给这个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杜甫”戴上墨镜、穿上新衣;他用歪歪扭扭的汉字给和拼音长得一模一样的字母标下读音,在老师点他起来朗诵课文时也能流畅地用蹩脚的汉语去朗诵英文。

      他开始沉迷于低头在一栋栋高楼大厦的墙壁上涂鸦,在干净透亮的玻璃上哈气画上笑脸,在街道斑马线上画上乐符,慢慢地他的眼睛和低下头这个世界有机地融合了,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搬迁户。抬头时,却发现黑板上的白线被雾轻轻地笼罩住了,时钟玻璃上的光点也变成了两个,悬挂在顶上的灯也长出尖刺,小男孩“近视”了。

      近视的小男孩儿开始眯着眼睛,挤弄着眼球想分辨出黑板上那个字母是“i”还是“l”,标在三角形边上那个数字是“3”还是“5”,词语“轰隆隆”的“隆”中间到底有没有那一横。随着年纪的上升,黑板上的字与符号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他抬头能不看清楚也能看懂的只剩下红底黄字的“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横幅以及那个指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的钟。虽然没有把横幅取下来近距离好好看看每个黄字到底是什么形状构成的,红色的布料到底是怎么编织的;没有把钟取下来好好看看每根指针到底有多长,里面的齿轮是具体怎么相对运动的,他随意地想象着标语的编制时线头肆意飞舞、钟运转时的齿轮严丝合缝,仿佛“近视”的他真的看见这些一样。

      尽管如此,小男孩抬头还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他如同患者一般来到医院:透过透镜去看一个逐渐清晰的绿色草地上的红色小房子;透过两片组合镜看墙上逐渐变小的闹脾气一般四处扭转的字母“E”;戴上一副厚重无比的略显滑稽的眼镜,医生让他像探险家一样戴上这副目镜探险五分钟。一系列流程完毕,数日后他正式地戴上了一副“近视”眼镜,视野里的事物猛然泾渭分明:原来被关在虎山上老虎的头上不是一个“王”字!原来长颈鹿悠哉游哉地嚼叶子时会流口水!原来狗狗们背对背连在一起发出惨叫是在交配!

      戴上“近视”眼镜的小男孩儿可以清晰地看见黑板上的字了,粉笔每与黑板接触一次就会掉落一些白色的粉末,留下一层层粉笔碎渣黏在墨绿色的铁皮上。见证着粉笔字漫长的诞生过程的同时,他也会分神看看挂在墙上的时钟指针转到哪里了,虽然他还是看不见墙上钟的内部是什么样的,但是他可以把表画在手腕上随意地涂抹时间。就像此时此刻,我转头看向窗外,看不见月亮的表面的坑洞,也看不见有没有玉兔在向我招手,但是我能看见月亮藏在云里有点儿害羞!


少小素

2022.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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